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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外公是個教書先生，他眼神不好，推木輪架子車不敢用全力，只能用一半力氣“試探”著推，外婆瞧不上外公干活這副架勢，常數(shù)落他，除了會拿筆桿子啥也不會干，是位“半邊架”先生。后來，外公干脆棄了架子車，莊稼都用肩扛。

　　那時候的老師，一個人帶一個班級，既教語文又教數(shù)學，還得根據(jù)自己特長兼教別的班級音體美，一點兒時間也沒有，白天上課，晚上家訪、批作業(yè)、備課，節(jié)假日還要學習開會，有時一個月也見不著人。外婆為此怨言不斷，發(fā)誓幾個女兒將來找對象最好是文武雙全的“全架”先生。如不能兩全，寧可找個粗人也不找秀才。

　　我小時候總纏著外公講故事，外公除了講國家大事，還愛講他教書那些事兒——他們學校有一個十歲的學生，是個慣偷，縣百貨大樓都被他偷怕了，年齡小，又不能把他怎樣，只好將他的照片懸掛在百貨大樓門口，標注上“此人慣偷”，一為警告他，二為解氣。學校上至校長下到老師，均拿他沒辦法。那年，學校新調來一位老師，恰好教這位學生，便選他當班長，官帽子戴頭上，他竟然戒掉了偷的毛病，成了優(yōu)等生。

　　外公還常講一個故事，有一位學生，每天中午吃飯后都第一個到校，老師問他，午飯怎么吃這么快。他回答，還不等我回家，母親先給我煮了涼面，我回到家洗手便吃，五分鐘便吃飽。老師不相信，悄悄跟蹤，卻發(fā)現(xiàn)這位學生離開學校后去附近的玉米地里掰玉米充饑。老師看到后回到宿舍煮了一碗面條，喊學生來吃。從此，這位學生跟著老師吃了三年免費午飯。

　　外公眾多溫暖的師生小故事里從未提起他自己，但我覺得肯定有，只不過外公不好意思說罷了。外公性格綿軟，為人和氣，我從未見他發(fā)過脾氣。外婆說，舊社會教書先生可以用戒尺打學生，但外公卻從未打過學生，連高聲吼罵都沒有過。一到逢年過節(jié)，總有學生結伴來看望外公。通常外公和學生們聊半天，走時外公還搞不清誰是誰，外公“不認得”學生，分不清哪些學生混得好，哪些學生能辦事。

　　外公晚年時開始“好為人師”。一次我和外公閑聊，說起學校某老師體罰學生，第二天上學時，我遠遠望見外公“摸”進了學校，打聽到了某老師的辦公室，將其喊出，站在校園一角講起過去他當老師時發(fā)生過的溫暖故事。我不放心，站在近處觀望，只見某老師皺著眉頭，一副不耐煩的樣子。放學后，我和外公談起某老師的態(tài)度，外公笑著說：“不耐煩沒關系，只要他改正自己的教學方式就好，若還體罰學生，我還去給他上課?！币灾劣诤髞恚叶疾桓覍W校的情況告訴外公了，否則他再去學?！昂脼槿藥煛?。小時候不懂事，對外公此舉甚是不解，甚至在路上遇到了，也不愿和外公打招呼，假裝不認識他?，F(xiàn)在想起來，真是既慚愧又佩服。外公86歲去世，要是活到現(xiàn)在有104歲了。外公走后的這些年，我也經(jīng)常在和朋友甚至和陌生人聊天中談起外公：“我外公是位教書先生，解放前參加的工作……”原來，在我的骨子里一直以外公這位“半邊架”的教書先生為榮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