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記憶中皖南九合圩四面環(huán)山,水網(wǎng)縱橫,水往低處流,匯聚到老家門前一片低田里走不了,便形成了百畝蕩。它由蘆葦灘、篙瓜塘、荷花溝、牛草洼和大片庫田組成,水深處有兩米多,水淺處也有一米左右,污泥淤積,煙水蒼茫,是我魂?duì)繅衾@的地方。今年夏季,我重新踏上這片既熟悉又陌生的故土,尋找那歪斜深淺的光腳洼。
田埂旁的水草,有兩片窄窄的葉芽,叉“丫”形,水花生的葉面呈矩圓形,它們背靠著土埂水起風(fēng)生,爭前恐后地往前擠。烈日下,憨態(tài)的老龜在田埂上曬太陽,腳踢在硬殼上,還瞇縫著綠豆眼,早已爬到水中的靈鱉,由于水草的磕磕絆絆,終難逃命懸一線。一片雨水一片禾,綠蒼蒼的三棱草,蔸蔸陽剛直立,齊刷刷勢排草俑茅戟,坦蕩蕩的香蒲草,威風(fēng)凜凜亮出青銅寶劍。到了秋天,天空湛藍(lán)叇云緩緩移動,三棱草頭扎褐色纓弁,香蒲草豎起蠟燭絨棒,牛背上白鷺昂然高步,成另一道風(fēng)景線。
入夏不幾天,噪蟬剛張口,篙瓜塘的野篙瓜蘆葦,就迫不及待地躥上來一大截,葉挨著葉爭著享受陽光雨露,一片青紗帳,根纏著根接著地氣吸附著腐殖質(zhì)淤泥,編織成地毯,成移動的綠洲,人踩上去走幾步整塊騰動,茭雞在你眼前閃來閃去,正如大詩人陸游所寫:“地偏草茂無人跡,一對茭雞下綠陰?!苯又隳_下的地毯會漸漸滲出水來,鉆出魚來,黃鱔泥鰍在你腳背溜來滑去,癢癢的,想不摸還不行。篙瓜有家野之分,家的是“白公主”,野的是“灰老鼠”。端午前后,野篙瓜的嫩芯圓滾柔長,綿甜可口。進(jìn)入秋冬季,野篙瓜的花莖因黑穗菌侵入后會形成三五寸長的黑色圓滾嫩莖,呈粉狀,剝下用野火燒著吃,滿嘴漆黑,打鬧間互相用手一抹,一個個成了花臉小包公。
荷花一般七葉一花,荷花溝的荷花三葉一苞四葉一朵,花期長結(jié)實(shí)率高,且顆粒大品質(zhì)優(yōu)。遠(yuǎn)望百畝蕩,長溝綠帶橫斜其間。荷葉像一把把撐開的綠傘,或漂浮于水面,或高探于碧波,風(fēng)來層層綠浪,雨去片片翠玉,麻花小雀嗖呼其間。荷箭含情脈脈,荷苞欲燃似火,荷花綽約多姿。水面游魚三三兩兩戲啄葳草,隨著陽光的照射或隱或現(xiàn)。夜幕在荷溝里堆起一層層羅圈,夢幻開始一環(huán)套一環(huán),圓潤的蓮房傾聽著自然莽野的秘音。荒草流螢,宛如仙子提著紗燈在來往穿梭,又像是牛郎的汗珠織女的淚珠,明滅之間千絲萬縷。捉幾只螢火蟲,放進(jìn)母親備好的綠茵茵的鴨蛋殼里,圓圓的蛋殼滿滿的愛,在暮色中發(fā)出綠熒熒的光。抬頭看天,星星直擠眼,低頭看路,熒光照童年。遠(yuǎn)處歪脖子柳樹上,叫了一天的“知?!保ㄏs),還不時傳來有氣無力的“嘶——嘶”聲。
眼前,水中人參莼菜,葉如馬蹄,田田臥波,光胳膊在水中用力一揮,騰騰漾動浪向遠(yuǎn)方。西晉文學(xué)家張翰因“莼鱸之思”而辭高官,千里還鄉(xiāng)傳為千秋佳話。古往今來,去江南品嘗一下“莼羹鱸膾”,已成為歷代文人的一種奢望。
又疼又愛的芡實(shí),因?yàn)橄耠u頭叫“雞頭果”,且長有尖刺諢名“蒺藜?!?。八九月份,這一望無際的澤國正是蒺藜梗的瘋長期,綠葉皺褶凸起,大如傘蓋車輪篩匾,小如圓盤碗碟銅錢,重疊相覆,幾乎封住了整個水面。無處不在的紫色芡花,萼片披針形,充滿母性地護(hù)著小芡實(shí)。一陣太陽雨后,大珠小珠落玉盤,縫隙間無數(shù)小魚唼喋著裙葉邊,嘈嘈切切猶如天籟。晶瑩剔透的雨珠,在陽光下芡葉中微風(fēng)里滾來滾去,一不小心“哧溜”,再也尋不著了。翩翩翻飛的蝴蝶蜻蜓,五顏六色,像巧媳婦手中碎布捻成的鴛鴦翅鳳蝶結(jié)蓮心扣。遠(yuǎn)處深水沒有障礙物,一片空白,水花四濺,善于潛水的小精靈鸊,微雨中雙雙比翼,正在操練水上飛的功夫。白頭水雉鳥高翹著墨綠鳳尾,細(xì)長的腳爪輕盈地行走于芡葉之間,顧盼新雛,梳羽啄喙,盈盈秋水深情,飄飄然凌波仙子儀態(tài)萬方。
牧童們感興趣的是渾身長滿刺的雞頭果,用鞋底輕踩,用右手?jǐn)Q住開口處雞嘴殼似的軟皮一撕,露出石榴籽似的雞頭米,吃在嘴里滑溜溜甜絲絲。蒺藜??梢陨?,也可以鮮炒,是一碗開味的農(nóng)家菜。但蒺藜梗好吃刺皮難撕,記得父親有一秘方,把剛出水的蒺藜梗放在烈日下暴曬幾分鐘,或在熱風(fēng)口吹半個小時,待利刺軟了蔫了,不刺手成塊撕。憨厚的老父有一雙粗手,小時候最喜歡吃他腌制的蒺藜梗,把老蒜紅辣椒蒺藜梗一道輕揉后裝進(jìn)瓦罐里,用老鱉石壓緊,過性后抓一把擠干水,熱鍋熱油爆炒,下飯,至今想起還垂涎欲滴。
編輯:文潮