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終歸是一歲年紀一歲人,再獨自開車從合肥到屯溪,有些力不從心了。于是就換乘高鐵,委實方便;當(dāng)然,在屯溪也要改變出門方式了,坐公交車遂成首選。
屯溪不大,幾路公交開起來,方圓邊角基本上能一網(wǎng)打盡。我常坐五路,發(fā)現(xiàn)真好。站點設(shè)計者好像是我家親戚,其中一站就在我家樓下的院墻外。線路幾乎囊括了市區(qū)我最想去的地方:商貿(mào)城、一馬路、二馬路、華山路……那個小飯店,裝飾簡陋,燒的幾道徽菜,味道醇正,價格便宜;就在某個站點的背后,公交直達,我已將其視為自家的廚房。去了幾回,與老板娘熟稔了,去了她就喊:合肥客來了!我竊笑:我可是道地的屯溪街土著呵。也難怪,我像她這般大時,她爹可能還在談戀愛呢!不知是哪家的囡(女孩),沒準(zhǔn)她娘是我小學(xué)同學(xué)。不能再套近乎了,屯溪當(dāng)年地小人少,許多事情是不能刨根問底的。
五路車有二十幾站,在城里穿來拐去,少說有十幾公里吧,車資僅兩元(有時一元)。每每上車聽到兩個鋼镚子落入鐵盒票箱底的聲音,有點于心不忍。一多半里程車廂里稀稀拉拉,不足兩手撐開的人數(shù)。過了老年大學(xué),往花鳥市場,幾乎是我一人的專車。大熱天,空調(diào)足,汗涔涔的我進了空蕩蕩的車廂里,一會兒就身涼心靜,愜意無比。
坐著坐著,我竟有了一種負疚感且愈發(fā)強烈:我憑什么心安理得地享受這份福利呢?生于此、長于此,剛剛身強力壯時,拍拍屁股離開了,還艾艾怨怨:前世不修,生在徽州。幾十年啥貢獻沒給家鄉(xiāng)做,如今老眼昏花了,卻跑回來厚著臉皮蹭公交了,實在慚愧得很。
怎么彌補呢?我倒是想出了N種。譬如在網(wǎng)上或什么媒體上呼吁提高車資,翻番乃至更高。一夜之間“網(wǎng)紅”完全可能,可絕對引發(fā)眾怒,此舉斷不可取!
發(fā)個紅包給公交公司如何?我囊中羞澀,一點點怎么拿得出手?為此捐助,恐怕他們要笑掉大牙:這人有病吧?
跟車做好事怎么樣?可我發(fā)現(xiàn)車上確實沒什么事情,都無人售票了;站名自動報誦兩遍,前門進,后門出,屯溪人懂禮貌,安安靜靜,秩序井然,車廂里也窗明幾凈。那天下午一位老太太坐錯了車,南轅北轍了。我不厭其煩地一遍遍地告訴她哪里下車,轉(zhuǎn)什么車。她明顯地不耐煩了,用當(dāng)?shù)卦捳f:你真講得多,我有卡,坐車不要錢的(屯溪70歲以上老人憑卡坐車,免費)。我臉紅尷尬。
我一般坐在靠窗的位置,看屯溪的市井風(fēng)情于浮光掠影之中。父老鄉(xiāng)親們很悠閑自在,白天不喧鬧熙攘,夜晚不燈紅酒綠;即便是老街上的店鋪,夜十點都要上門板打烊了(節(jié)假日除外)。這里的女士挺時尚,這不秋風(fēng)剛起,就看見車窗外一個妙齡女子,脖子上圈起了過膝的圍巾,也太迫不及待了。
很難說屯溪人骨子里浪漫。作為徽州人之一部分,本質(zhì)上還是內(nèi)斂型的。在公共場合,已很難聽到比較純正的鄉(xiāng)音,公交車里倒是例外,因為乘客基本由中老年人構(gòu)成。有趣的是,我在公交車廂里,居然讀到了一個外國詩人的詩:
被憧憬的老虎鉗,扭擰著,
你將海的印記,均衡地彎曲,
你連同所有片刻的種子,將自己播撒在,
不曾實現(xiàn)過的事物之中……
詩抽象、晦澀,在一個流動的空間里,望著窗外不斷閃過的諸多毫不相干的事物(送快遞的三輪摩托、一個賣油炸毛豆腐的臨街小鋪、幾個打手機忘乎所以的小伙子……),咀嚼著這些詩句,竟也品出些許橄欖的味道。
我孤陋寡聞,不知道作者內(nèi)莉·薩克斯何許人也。網(wǎng)上百度一下,乃知她是德國籍瑞典著名女詩人。詩歌主要描寫歐洲猶太人在法西斯統(tǒng)治下的遭遇,表現(xiàn)了“猶太民族的痛苦和希望”,1966年獲諾貝爾文學(xué)獎。她的大作出現(xiàn)在遙遠東方大國內(nèi)地一個小城市的公交車廂里,可以想象這個城市澎湃著多少盎然的詩意!
幾天后,我與幾位本地文化人小聚,談及此事,他們都嘖嘖稱奇并覺得不可思議。我建議把戴震、程大位等字畫在車廂里掛起來,讓屯溪人慎終追遠;并鼓勵諸君銳意進取,在多少年后也被掛起來。大家說說笑笑,由此多喝了幾杯。
編輯:文潮