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　　說到喝酒，不能不說下酒菜。但爺爺在世時常說，靠菜下酒的那不是真喝酒，無菜能喝酒那才叫喝酒。在三十年前家鄉(xiāng)那一片就曾流傳著爺爺“下酒菜”的傳說。據(jù)說在某一年的冬天，一個咸鴨蛋，讓爺爺喝了半個月的酒。我在剛剛懂事時曾問過爺爺，一個咸鴨蛋怎么能吃半個月？爺爺捋著他花白的山羊胡子笑著說：“少吃多有味?！庇謫栁遥骸翱催^《三國演義》嗎？望梅止渴曉得嗎？”

　　那時奶奶已故，爺爺一個人單灶吃飯。年紀(jì)大了不下地勞動，就種了點煙葉，再收拾一些千奇百怪的“下酒菜”。爺爺?shù)南戮撇舜笾路譃槿悺Ｒ皇嵌诡?。生產(chǎn)隊里的那些留做種子的黃豆、豌豆、蠶豆，蟲蛀得厲害，不管用了。爺爺把這些都收集起來，用溫水長久浸泡，再挑掉蟲子，留下白白的被蟲子啃咬得不成形的豆粒子。別看這些東西不起眼，爺爺卻拿它當(dāng)寶貝。每隔兩三天，爺爺就從一個小袋中抓出一把，配上鄉(xiāng)下腌了一冬的“老臘菜”，一炒，就成了爺爺最鐘愛的下酒菜了。

　　秋天的時候，爺爺幾乎每天上午都挎著小竹筐趕集。我們老家有三個集市，最近有六里路。還有一個八里。而最大的集市楊湖鎮(zhèn)離我們家十二里路。六里的集市爺爺就是一天一集。主要就是去撿菜葉子。大白菜葉，青白菜葉，實在撿不到有時候蘿卜纓子也撿回家?；丶乙院笞约郝叵?，親手腌制。這些腌菜不僅自己下酒，還常常分給我們家及叔叔大爺家。

　　最高級的下酒菜就是腌制的咸鴨蛋咸雞蛋了，這也是爺爺最稀罕的了。豆子咸菜其他人偶爾還能夾上一筷子，這些咸蛋就是幾個早已經(jīng)成家的兒子也不行，而孫子輩想嘗一口也要看爺爺?shù)男那?。因為爺爺一個咸蛋能下幾天的酒。輪到兒孫們幾口就完了。為此，爺爺經(jīng)常抱怨：“就你們的那種吃法，有頭驢也不夠吃啊。”

　　爺爺喝酒時，小飯桌上就是一個黑乎乎的小酒壺。天冷了常常要放在鍋灶里熱一下。一個小酒杯，一個腌菜盤子。自己一人噙著長長的煙袋桿，在那里不慌不忙地坐著。品上一口酒，拿筷子往咸蛋那戳一下，或夾上一個豆粒，然后放在嘴里咂著。再后來又吧嗒吧嗒抽煙。這樣的一頓酒常常要喝我們的兩個飯時。最后酒壺里的酒喝完，菜盤里的菜卻沒見少。爺爺就將剩菜收起來，下頓再喝再吃。

　　多年以后，我們?nèi)一爻?，作為孫子輩的我也參加了工作，就把爺爺從農(nóng)村接到城里我們的家。有一天晚上下班后，我買了一點鹵肉帶回家，想和爺爺喝一杯。爺爺那時已經(jīng)八十多歲，一見我買了鹵肉還有酒，非常高興?？纯慈鈮K太大，自己拿起了菜刀動手切了起來。我還沒來得及阻攔，爺爺就將手指切得鮮血直流。我忙拉過爺爺，一邊替他包手一邊抱怨。爺爺卻似乎一點不在乎，還笑著說：“不年不節(jié)的，還能吃上肉?！?/p>

　　在喝酒的時候，爺爺吃得很貪婪，卻又很小心。還像過去一樣半天不動一下筷子，就是夾肉，也專撿那些小塊的，甚至將肉咬上一點，放在面前，喝一會酒，再咬一點，生怕一口吃完了。我說，爺爺你放開肚子吃吧。喜歡吃明天我還買。爺爺抱怨地說：“天天吃肉那不等于天天過年了？日子哪能這樣過？”我心里五味雜陳。一頓飯吃完了，實際上爺爺并沒有吃幾塊肉，但卻非常的滿足。

　　后來我問爺爺，老家那些傳說是不是真的？您一個咸鴨蛋能吃半個月嗎？爺爺嘆口氣說：“有好東西誰不想吃？那不是金貴嗎？要是像現(xiàn)在這樣天天有肉吃，誰還能拿一個咸鴨蛋當(dāng)寶貝？”我看到爺爺有點像小孩的樣子，本來想笑，但鼻子卻有些發(fā)酸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