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冬天完整,因為雪的成全。而我能擁有這些獨家記憶,也因為雪的緣故。一片雪花,一個故事。
小學五年級。山河草木,一夜白頭。晨起,推門,積雪高于門檻半截。爸爸和二姐鏟的鏟,掃的掃,等到把門前辟出一條若隱若現(xiàn)的路來,他們倆的頭發(fā)縫里都冒著熱氣。坐在床邊的我短暫的欣喜過后,陷入深深的擔憂中。期末考試如期舉行,而我的雙手腫得像透明的紅蘿卜,最可憐的是雙腳后跟,年年冬天年年凍瘡,這次更甚,潰爛處和襪子緊緊粘連在一起,脫不下,撕不得,輕輕一碰,疼得眼淚在眼眶打轉(zhuǎn),生怕一掉下來,在睫毛上就結(jié)成細細的冰凌。在二姐的幫助下,好不容易穿上寬松肥大的棉褲。至于棉鞋,完全沒辦法穿上,二姐找來厚毛巾,將我的雙腳分別包裹起來,里三層外三層,然后用粗毛線一圈圈纏繞,最后打上結(jié)。結(jié)束掃雪的爸爸擦干頭上的汗水,拍落身上的雪花,彎下腰,讓我伏在他的后背,雙手托著我的身體,然后直起腰,一頭扎進風雪中……
雪可真是大?。乃拿姘朔郊娂妵^來,衣領(lǐng)里,袖口處,褲管下,無處不鉆。厚厚的積雪像一床絨毯覆蓋著大地,路面也被覆蓋得嚴嚴實實,爸爸只能憑著記憶,深一腳、淺一腳地慢慢前行。黑色的深筒膠鞋踩在積雪上,咯吱咯吱響,身后雪地上留下了一串串深深淺淺的腳印。每隔一會兒,爸爸就要停下來喘口氣,再將我的身體往上托一次。我小貓似的趴著,動也不敢動。爸爸不時回頭問我冷不冷,我總是笑著搖搖頭。世間還有什么比爸爸的后背更溫暖、更踏實的呢?只是第一次覺得,原本短短的一段路竟是如此漫長。等到爸爸將我安頓在座位上,開考鈴聲響起。他顧不上擦拭額頭上的汗珠,轉(zhuǎn)身離去,學生們還等著他上課呢。
就在老師收完試卷后,爸爸的身影已經(jīng)出現(xiàn)在教室門口。于是,我重新伏在他的后背,我們重新踏上漫漫風雪路。
走在漫漫風雪路上的,還有幾年后的大姐。
寒假將至,罕見的漫天大雪也同時抵達。遠在黃麓師范讀書的大姐和同學們被告知,大雪封路,車輛停行。雪阻歸途,歸期無期,一家人日也盼,夜也盼,無不牽腸掛肚。
一天夜半,睡夢中的我們被敲門聲驚醒,那聲音時有時無,輕得綿軟無力。媽媽疑惑地打開門,一團凜冽的寒氣裹挾著三個雪人站在門前。仔細一看,真是又驚又喜,像從雪國里走來的大姐難掩臉上的疲憊,依靠著門邊,大口大口地喘著氣,手里提著的大黑包癱在地上。站在她身后的兩位大哥哥是大姐的同班同學兼同鄉(xiāng),他們也滿臉憔悴,忙不迭卸下肩上的行李遞過來:“給,你姐的?!倍?,長呼一口氣,調(diào)整好背包,轉(zhuǎn)身,向雪地更深處走去,遠處寂靜的村莊里有一盞溫暖的燈火為他們守候。
大姐一邊狼吞虎咽地吃著媽媽下的面條,一邊向我們細數(shù)一路艱辛。原來,暴雪封路,車輛停運,歸心似箭的他們相約步行回家。一大早出發(fā),積雪齊著雨靴深,一路上,跌跌撞撞,不知連人帶包摔倒多少回,餓了啃些干糧,渴了捧起一把雪,那情那景,不遜于紅軍爬雪山過草地的決絕和果敢。走走,停停,停停,走走,終于在下一輪暴雪將至的前夜安全到家。從巢西到巢北,近兩百里的路程??!那年冬天,身單體薄的大姐為我們寫下最有力量的一筆。一年欲將盡,風雪夜歸人吶!
這認真的雪啊,與我一路如影隨形,從小學,到初中,再翩然而至幼師的冬天。連日暴雪,寒潮肆虐。受媽媽之命,天色微明,姐夫背著寬厚的棉被,冒著大雪,趕上最早,也是唯一開通的汽車。抵達縣城后,得知公交車停運,他踩著沒過腳踝的積雪,步行一個小時的路程。等到抵達學校,已是中午時分。接過溫暖厚實的棉被,我清晰地看到汗珠順著他的臉頰滾落,像剛揭開蓋的蒸籠,敞開的棉襖里熱氣迎面。放下被子,叮囑我?guī)拙?,扒拉幾口飯,他就匆匆趕往車站。豈料一盆冷水潑過來,大雪封路,所有的車輛停開。想到家里的姐姐和孩子,想到第二天的采訪,他做出驚人的決定:步行回家。要知道,五六十公里的路程,光坐車,就得一個半小時。也不知他一路上經(jīng)歷了怎樣的艱難險阻,直到深夜,咕咚一聲倒在家門口。一連病了好幾天,才慢慢恢復過來。時至今日,再提起,姐夫總是擺擺手,一笑而過。而我的感動,從未停止過。
敲字至此,見屋外大雪紛飛,滿地皚皚。無心續(xù)寫,凝神望著窗外,雪依然下得那么深,那么認真。這滿滿的回憶,我隨意端起哪一杯,頃刻間,身溫,心暖。
編輯:文潮