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馬爾克斯說,生命中真正重要的不是你遭遇了什么,而是你記住了什么,又是如何銘記的。
自兒子出生以后,我的時間丈量方式發(fā)生了顯著變化。兒子出生在八月,于是我的年輪周期便以八月為始進(jìn)行推算。
在過往的一個多年歲里,很多人陸續(xù)擦肩,很多事走馬而過。如同棋局,一局過后便又重新洗牌,輸贏歸零。但終歸還是有一些事,鑲嵌在記憶的長河,每每想來,補丁摞上補丁,帶著思維的溫度,摻雜著滾燙的眼淚。 正如這座城市的街頭,每天都有很多背對人海、逆著光亮掩面而泣的人;不是因為脆弱,而是有些疼痛,來不及躲避就要洶涌決堤。
50公里的道路有多長?長到無邊無際、沒有盡頭。
那是一個春寒料峭的夜,我?guī)е鴥鹤忧巴舯诘腦城急診。一路上為了追趕時間,馬不停蹄。母親與妻子焦灼不安地坐在后排,輪流懷抱著渾身滾燙、近乎昏厥的兒子。導(dǎo)航在駛出高速后犯了渾,將一家四口徑直引入無人之境。路面是坑坑洼洼的施工現(xiàn)場,僅不足半幅得以通行。沒有人聲,不見燈影,車燈的光線亦被漫天的揚塵所覆蓋。
在黑漆漆的鄉(xiāng)間公路上,母親的頸椎病不勝顛簸,終究沒有忍住,于后排嘔吐不止。妻子慌忙接過擁在母親懷里的兒子,我也緊急踩住了制動。在道路明晰之前,我示意母親下車休憩,呼吸新鮮的空氣,活動僵硬的筋骨。她理了理衣衫,以毛巾掩面,裝作若無其事,并執(zhí)意要求我分秒必爭。
那一刻,我陷入了兩難的困局,并渴望著山重水復(fù)后的柳暗花明。只能屏氣凝神、手心捏汗,任車輪在細(xì)碎的砂石上摩擦。
后來,我們一路沖出坎坷,走向了光明。孩子也逐漸好轉(zhuǎn),恢復(fù)了往日的生氣。只是那一路遙遠(yuǎn),讓我更加明了肩膀的重量。我怕自己努力的腳步,敵不過父母變老的速度,趕不上孩子成長的節(jié)奏,而立之年所有的追逐與向往,都逃不過責(zé)任。
我向來無心感知孩子成長的速度,直到某次帶他在游樂場中玩耍,看見他站在眾多孩子的中間,個頭遠(yuǎn)遠(yuǎn)超出其他玩伴,讓我可以憑借著身高就能輕易找到他的位置。并且他已能夠從容地表達(dá)自我,在眾多幼童中逐漸有了兄長般的號召力。
那一幕發(fā)現(xiàn)過后,我于腦海中開始了一段記憶回放,但能夠搜索到的畫面信息實在太少。前者還是我小心翼翼地把他抱在懷里,為他笨手笨腳地去換一片尿不濕,以及不小心打翻了奶瓶。后者便是他已經(jīng)適應(yīng)了幼兒園的生活,在校園里認(rèn)識很多新的朋友,以及眉宇之間有了清晰的輪廓。
當(dāng)我把自己的那份驚訝告訴妻子時,引來了她的深情埋怨。你啊你,整天日出而作、日落而息,只會坐享其成,開心了逗一逗,忙起來對孩子連一句話也沒有,怎會知道養(yǎng)育孩子的辛苦?
有一種父親被稱為別人的父親,有一種老公被喚作別人家的老公。對于孩子,我可以買來許多心愛的玩具,卻無法抽身陪他痛快地玩耍;我可以送他五顏六色的繪本,卻沒有安靜地給他講過一個完整的故事;我可以勒緊腰帶給他區(qū)域內(nèi)優(yōu)質(zhì)的教育,卻無法親自送他走一段求學(xué)的路。
“媽媽,今天又要把我送到哪里去?”這是在妻子因工作無暇照料之際,兒子時常發(fā)出的困惑。這一問,像匕首直抵胸腔,每每憶起都讓人潰不成軍。
去年的初冬,因身體抱恙,我掙扎在醫(yī)院的床榻上,完成了人生中的第一臺手術(shù)。那一日清晨,我早早換上了手術(shù)服,像是枕戈待旦即刻出征的勇士。
我給自己鼓足了勁,在走進(jìn)那扇沉重的手術(shù)室大門之際,我對身后的家人和年幼的孩子回頭留以微笑,然后徑直步履輕松地走向冰冷的深處。
在充滿福爾馬林的密閉空間里,有一小股寒流沿著脊背蜿蜒到了腰身。我裸露著胸腔,盡力汲取著無影燈的溫暖。我朝著麻醉師雙手合十狀,便頃刻進(jìn)入了夢鄉(xiāng)。
那一夢過后,換來了我的重生。我充分感受到活著的美好以及存在的價值。即便是身上多了幾條細(xì)長的管子,有間歇性的渾濁液體自體內(nèi)溢出。
也正是那場難忘的經(jīng)歷,其間包裹了兩個秘密。一個是家人善意隱瞞了術(shù)中病理的結(jié)果,不過后來也被術(shù)后病理所推翻。一個是我早早地寫下了一封當(dāng)時可視作遺書的東西,隱匿在錢包的夾層深處。只是這封信于我醒來過后,便失去了它所有的意義。
在那場手術(shù)之前,我曾抱著無比僥幸的心理,前往大城市的醫(yī)院復(fù)診,渴望能有良方使我不必受切膚之苦。但結(jié)果難如人意,拿到確診書的那一刻,我竟膽小得像個遇上洪荒猛獸的孩子。
從醫(yī)院出來,我和妻子單獨走了很長的路。后來在靜安寺附近的街心花園里逗留。我對妻子說,走吧,讓我們以最快的速度逃離這座城市,回到我們本來的地方,那里有我們的摯友、雙親還有孩子。
饑腸轆轆的傍晚,在那座城市的燈紅酒綠即將來臨之前,我和妻子拼命追趕時間,朝著幾十公里外的火車站進(jìn)發(fā)。為了照顧我的情緒,她主動搶過我手中的行李,亦步亦趨地跟在我的身后。期間我轉(zhuǎn)身瞥見過她憔悴的面容,迷離的眼眸深處泛著淚水的光澤。
在一路向北的午夜火車上,我和她相視無言,誰也不忍多看誰一眼,更不知接下來會怎樣。偶爾透過車窗依稀瞧見,對方的眸子深處已是一汪清泉涌溢。后來在離家更近的地方,她壓抑已久的內(nèi)心再也把持不住,埋頭便是一陣歇斯底里。
列車駛過南京,夤夜的古都洗盡鉛華,萬家燈火只剩點點星光。我試圖岔開話題,聊起了孩子的種種趣事。她定了定神,自顧自地給我寬慰。她讓我不必有過重思想負(fù)擔(dān),即便是傾家蕩產(chǎn),也要陪我遍訪名醫(yī)、求得仙丹。
我明白這點小病大可不必,但還是忍不住沖破了淚點。那一夜,我哭她也哭,誰都不再給誰安慰,只是翹首盼望著天亮,回家抱一抱孩子。
編輯:文潮